亭如盖

我是星辰,在崩裂中涣散。而你是一颗全新的星,新而亮,你的光将照彻今夜。

《时光书》第四章 孤独

『她歌唱,于是世界安静地倾听。』

这种感觉是什么?
涅罗的后背紧紧贴着椅子的靠背,右手用力按着胸口。那里有什么在死命撞击着他的身体,像骤雨猛烈敲击,像困兽急欲冲出,简直――
简直像个人类一样。
那他的感情,也和人类一样吗?
涅罗忽然想起一个人。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让他明白什么吧?

“真是很久没见了。”一头金色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眼角延伸着浅浅的细纹,衬得她温柔的笑意也沉淀了几分时间的慵懒。
她依旧很美。
如果说,以前的她是烟花,唯有黑夜才能显现其美丽,因此排斥着光明照进她内心;那她现在就是萤火――她属于黑暗,属于令人绝望窒息又给人以保护的孤独。
她的光是为了让人看清黑暗,而非照亮。
她不再为了区区三亿人而歌唱。
她的歌能唤醒沉睡在每个人心底的孤独。
即使曾与人类最纯粹的恶意――Six交战,涅罗也认为,某种意义上,这个人类才是他所见过的最危险的犯罪者。
亚矢婴滋娃,可以做到用歌声操纵人心,这种连涅罗都做不到的事的女人。
“上一次你来找我是和弥子闹别扭的时候吧,”亚矢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声音温柔而动听,“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忽然到监狱来找我。那你今天呢?又是需要我来为你唱一首歌吗?”
涅罗忽然不想那么快开口询问他所要问的事了。他想这不是逃避,只是好奇,好奇着――“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吗?”
“处境?什么处境?”亚矢轻声反问:
“是我被独自关在与世隔绝的山林中?
“是我最大的外出自由就是像现在这样来到院子里?
“是他们不敢让任何人接近而只用安装在各处的监控器日夜监视?
“还是这栋房子的地下埋着足以使整个房子灰飞烟灭的遥控炸药?”
啊,现在的她大概能酝酿出极致之谜吧……涅罗平淡地想。如果他是个人类,现在应该震惊还是可怜?可他过去只有食欲,现在食欲被另一种欲望掩盖。
“说起来,我被关在这里刚好是弥子离开之后的事。他们大概觉得弥子是最后一个能够控制住我的人吧?”
涅罗盯住了亚矢。看着她笑了笑,又摇摇头,身体微微放松倚在椅背上:“可是我并不需要别人,因为无论有没有他们我一样会感到孤独。能给我温暖的人很早就不存在了。”
“那弥子对你来说算什么?”涅罗忽然发问。他在多年前就明白,弥子对亚矢有一种特殊的依赖与信任。或许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只凭借自己的力量便找到了犯人,也许是因为亚矢的歌声的确有撼动人心的能力——就连他自己也曾试图依赖她的歌声来找到答案。
“侦探小姐吗……”亚矢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思考,像在回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吧,‘人无法轻易地让陌生人进入自己的意识’。那时,我并不惊讶她——或者说是你指出了我犯罪的手法,但是在她通过那些人人都能看到的数据明白孤独对我的意义时,我听到了‘同类’的声音。我能用歌声影响别人,别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她却能剥开每个人的外壳,她的眼中看到的是别人与众不同的内心。”
亚矢将目光移了回来,直视着涅罗。“我将她看作我的朋友。但是朋友和伙伴,是不一样的。不一样。”
涅罗自然明白所谓的“伙伴”指的是被她亲手熄灭的两束光。他问道:“……你会后悔吗?”
――我会后悔吗?
“助手先生,你能了解吗,如果有的人没有从你身边离开,你就无法永远记住他。”亚矢没有理会涅罗骤变的脸色,继续说着,“在一起时,会有摩擦、冲突,会想着如果可以分开就好了。但是在分离之后,他们的声音、样子、笑容,即使是逐渐模糊也会永远记得。只有在记忆里,光才仅仅只是光,令清澈的黑暗更加纯净。”
“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让人发觉一个人有多么重要。”亚矢的右手扶上心口,“所以我不后悔,他们没有死去,只是住进了我的心里。”
“你可以体会这种心情吗,作为一个非人类的存在?”亚矢看着涅罗从未变化的容貌,笑得格外灿烂,起身向屋里走去。
涅罗并没有动。他既然“光明正大”地躲过监控,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亚矢的面前,便料想过她会猜出自己并不是人类。他在意的是亚矢说的其他话。
离开后,才能牢记一个人吗?
涅罗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些东西,又偏偏少了关键,就像一个谜,他却找不到最重要的密码一样。
很快,亚矢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什么。“几年前的时候,有个人来找我。”
涅罗迅速从“找”这个词联系到了人类这样做的难度——对于他这个魔人来说自然谈不上困难。更重要的是,他记忆里确实有一个最近给了他深刻印象的人。
“她来购买我的一首歌,交换是告诉了我一个消息,以及,这件让我交给你的东西。”亚矢边说着,边将手中一个木质的朴素盒子放到桌上。盒子不大,大约也就一个手掌长,三指宽。看着只是个可以轻松打开的盒子,涅罗一眼就看到盒盖上的花纹事实上是“致涅罗大人”的魔文——这种定向的魔文可以保证盒子只能有特定的人打开。
事实清晰起来:酒九在几年前的时候找过亚矢,与她进行了交易。
涅罗打开盒子,然后发现,里面是用“泥土戒指”扎起来的一小缕头发----是小茜。它的身上已经没有了谜的气息。
为什么小茜会被酒九带给亚矢?为什么之前见到弥子时她说到关闭事务所却没有提到小茜?还有更重要的----
“她告诉你的消息,是什么?”涅罗站了起来,盯着一直微笑的亚矢。
亚矢毫不惧怕,正视着涅罗的眼睛:“我知道你有你的方法,但是这件事,我不可以告诉你,而你的方法也未必对我有用。”
涅罗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迫切地想要了解全部真相的欲望和某种被欺骗隐瞒的愤怒一起在他胸口翻涌。
他快要维持不住自己的形态了。
“你在愤怒吗?你在思考着如何把我的记忆从这个身体里掏出去吗?”亚矢微笑着,然后低语,“可你做不到。”
紧接着,她歌唱起来。
那是极其温柔的歌声,像是拂过枝头一片即将凋落的花瓣的微风,又像是雪后的第一束阳光,几乎让整个世界都平静下来。
不对,不是几乎。涅罗立刻感觉到了亚矢的歌声对自己小却不容忽视的影响,他已经可以维持人类的样子了。而近处的山林里,原本的虫鸣鸟啼都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亚矢的歌声。
“你看,如果我愿意,只要唱起歌来,连自然,包括你,我都可以影响,”亚矢停止了歌唱,目光移向远方,最终还是注视着涅罗,“时间无法给你带来改变,我却在日复一日地歌唱。”
涅罗的目光冷下来,以他从未有过的严肃看着这个超出他预计的美丽的女人。
“但是呢,我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听好了,那个买走我一首歌的人曾说过她这样做的原因――”
亚矢回忆着那个奇怪的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面前,以一个无论来源还是内容都难以置信的口信购买她的一首歌。她们自然聊了一会儿,有问有答,有允诺也有拒绝。即将离开时,面对亚矢的疑问,她说: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为了我最喜欢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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